禁毒教育高校公益联盟成瘾者心理干预及帮扶计划第三期—成瘾者与中学生之间的距离
发稿时间:2018-08-23 10:28:00 编辑:李晨 来源: 中国青年网
2016年10月20日,我第一次来到北京市天康戒毒康复所做访谈。
能参加这次访谈对我来说是个“偶然事件”。组织这一活动的李庆安教授是我的教育心理学老师,正是在课堂上,老师分享了他访谈成瘾者的经历。下课后,老师对同学们说:“想跟我一起去康复所的同学下课后可以留下来,商量一下培训深度访谈技术的时间。在明确怎样做深度访谈之后,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安排大家去戒毒所进行访谈。”
毒品,成瘾者,戒毒,这些好像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的词汇就这样通过一节课与我们建立了联系,并向我们展开了神秘的一角。
我是个向来不喜欢参与班级活动的人。下课后,我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教室。然而,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老师刚刚讲述的故事。我甚至开始想象我将在戒毒中心见到什么样的情景——我的好奇心正在拉住我,让我不要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我好奇成瘾者们的经历,好奇他们的内心,更好奇他们平时的状态。正是这份好奇心让我觉得,如果错过了这次访谈我一定会后悔。于是,我决定立刻飞奔回去。不料,此时的教室已是人去屋空了。
最终,我还是用我莫名其妙爆发的执着精神在校园里找到了正被同学们团团围住的老师。万幸,我终于赶上了。
在北师大的后主楼办公室内,李老师对我们进行了培训。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学不学—深度访谈技术”。这一访谈技术中包含了精心设计的25组问题,看起来简单明了,却涵盖着巨大的信息量。由于题目本身细致入微,题目之间又逻辑严密,访谈对象很难在这种对话模式下说谎。经过培训的我更加踌躇满志,恨不得立刻作出一篇“深度访谈”才好。
北京市天康戒毒康复所位于北京郊区。出发那天,天气很冷,大家冻得直跺脚。一串儿学生跟在老师后面,像一队小鸭子。
在地铁里,我读到了《绝对禁区:成瘾者心理访谈与解析》一书的征求意见稿。老师说,书里的故事是根据访谈过的成瘾者的真实经历整理的,我可以想象这需要多么大的工作量。与一些影视剧中的形象不同,书中的成瘾者只是存在于我们中间的普通人罢了,仅仅一念之差,人生便被完全颠覆。这样真实的痛苦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我想见到他们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到达戒毒所后,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大会议室里等待访谈对象。我和我的同学们在屋子里各据一角,手忙脚乱地摆着椅子,如临大敌。
我的访谈对象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坐在我斜对面,衣着干净利落,神态颇为悠闲,唯独面色有些暗淡。“你是大学生吧?大几了?怎么想的要来这儿?”
我还未发问,倒被他先将了一军,事先准备好的寒暄全被噎在嗓子里,之前的踌躇满志早就不见了。也许是觉得我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女学生并不是能够分享心事的对象,他拒绝深入交流,并且聪明地结束了话题。我看了看自己一片空白的笔记本,感到格外挫败。于是,我只好按部就班,直接从“学不学—深度访谈技术”中的问题开始问起:“你最近有什么感到高兴的事情吗?能否用几个关键词描述一下呢?”我尽力保持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下,他不聊也得聊了。
于是,在这样的“闲聊”中,我慢慢地拼凑出了他的故事。
“我属于比较被动的那种,朋友把毒品拿来,我就跟着吸了。”他说。
“他们有没有明确告诉你这是毒品?”
“没有。”
我问他:“那这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没有吧,因为我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什么,心里其实是有数的,还是好奇吧。而且我那会儿信心特别足,觉得自己肯定不能上瘾。这应该是什么,人性的弱点对吧。朋友都吸了你不试?是吧,主要是当时不觉得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就这样,因为好奇心和所谓的“合群”,这个原本家庭幸福、事业有成的男人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吸毒尝试。这一次尝试,便延续了整整八年。这八年里他无心事业,每天昏昏沉沉,常常被迫陷入焦虑和失眠,性格也变得急躁。他对我说,他经常一个人跑到外地吸毒,一待就是好几天。
“有时候会特别后悔,尤其是想吸毒了又去找他们的时候,特别恨自己。也想着别去,但鬼使神差就过去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来这里之前的半年,他的毒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因为害怕和后悔,他开始尝试自己戒毒。“就不停地反思自己,似乎想清醒,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结束这种生活。”
在这次戒毒失败后,他对家人坦白了一切。最终,他被送到了这个戒毒所,开始了新的戒毒生活。
现在的他生活很充实,每天六点半起床吃早餐,然后参加戒毒中心为他们安排的团体课和体育锻炼。幸运的是,他的家人和朋友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支持和陪伴着他。我真心地期待他能够早日戒毒成功,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尽管我知道这个过程一定非常非常艰难。他笑了一下,说:“我也期待。”
访谈的最后,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可能会读到这篇访谈的读者,他几乎不假思索:“远离毒品,珍爱生命。”
当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人的一生可能会作出很多错误的选择,但不是每一次都承受得起错误的代价。”
访谈过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在做一名初三男生的家教。这个男生性格很好,成绩中上,在学校很受欢迎。他父亲从事业单位辞职下海经商,母亲在报社工作,夫妻二人都很重视孩子的学习。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但同时也很有个性。可能是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缘故,他觉得有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是件很酷的事情,所以有时会在周末跟这些“朋友”到学校周边聚会。
有一天,他跟我聊起了这些他在学校附近的酒吧认识的“朋友”。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戒毒所的那次访谈,想起了书中的“超群”,于是问他知不知道毒品是什么。
“当然知道,”他有点得意,“我的朋友就能弄到。”
我非常惊讶。我一直以为吸毒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情,却没想到有时候它近在咫尺。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家庭环境良好的孩子,仅仅是因为交了几个“朋友”,便与毒品几乎只剩一步之遥,这怎能不令人感到诧异呢?再三确认他跟“朋友”们交往不深,并没有参与吸毒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问他:“如果你的朋友想带你一起吸毒,你同意吗?”
他立刻回答:“我不会。”
“如果他们说,你不参与就不会再跟你做朋友了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会。”
“如果他们也吸毒,但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而且告诉你毒瘾可以戒呢?”
他犹豫了很久:“如果是海洛因、冰毒什么的我应该不会碰,但是摇头丸我见过,那个没那么可怕。”
“所以你会尝试吗?”
他没有再说话。
我的学生可能连海洛因、冰毒和摇头丸的区别都不知道,却已经凭直觉作出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可怕”的选择。对于这些青春期的孩子来讲,吸毒与否也许仅仅意味着能否被小团体接纳的一次考验。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个选择对自己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又问他:“你觉得毒瘾能戒掉吗?”
“能。我看他们吸了也还挺正常的,不像电视演的那种瘦骨嶙峋的。难是肯定的,但意志力强的话应该能戒。”
我不知道我们国家中像他这样想的孩子有多少,但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成瘾者在吸毒之前就已经知道毒品有危害,但他们还是要尝试。就像《绝对禁区》中的“刘超群”所说的:“因为你见到你身边的朋友、同伴,他们使用毒品,并不像学校、老师、电视里说的那样,他们看上去很正常,所以你会觉得学校、老师、电视上的教育和宣传不值得相信;所以你就要叛逆,你就偏要去尝试,要满足好奇心吸一吸看。”
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说服小孩子不要玩火?”其中有一个答案是:“等到他真正被火烫过一次的时候,他就不会再碰了。”
人的一生大概会听到很多的道理,但往往只有感受到切肤之痛时,才会真正吸取教训。但是,有些事情是没有“试错”的机会的。
于是,我对他讲述了书中“超群”和她父亲的故事,并且分享了我去戒毒所的那次经历。我告诉他,吸毒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酷。吸毒不仅不会得到“面子”,更得不到真正的朋友,它唯一能收获的,只有巨大的痛苦和灾难。
“不要害怕自己被任何小团体抛弃。一个人如果内心足够强大,他便绝不会感到孤独。我希望你在作出任何一个选择之前都问问自己,是否遵从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愿望。也许一念之差,我们就会与原本的人生轨迹背道而驰。”
他认真地听着,最后跟我说了一声“谢谢”。
作为一名普通的读者,我已经从《绝对禁区》这本书中获益良多,并且正努力影响着更多的人。书中的故事已经告诉我们吸毒的真相是什么——它没有任何神秘感可言,它只是人的欲望的扭曲的释放。这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人们唯一能从中得到的,便是短暂满足后无尽的痛苦,以及给自己和家庭带来的巨大伤痛。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真相——让更多青少年在接触毒品之前就具备远离毒品的意识,让更多成瘾者看到理解和希望,也让更多成瘾者的家属得到安慰。因此,我一直期待着《绝对禁区》能够早日面世。如今,它终于出版了,我的心情既激动又兴奋。期待着它能帮助更多的人!